夏日记忆

    ●江 静

    初夏，雨季来临。韧韧细细的雨一下就是五六天，空气潮湿得让屋檐下的小鸟都不愿飞出去，一天到晚从窝里探出小脑瓜笃笃笃啄着玻璃窗。

    毫无预警地，今天一大早，阳光透过厚厚的窗帘射进来，亮堂堂的。小鸟儿叽叽喳喳到处报告这个消息：放晴了！放晴了！

    走在路上，公园里早起的人比早起的鸟还多，沐浴久违的阳光，幸福在眉眼间洋溢着。凤凰花开了，一树火红。生活就是这样，除了衣食住行，还离不开阳光、水和空气，当然还有热爱。

    早上的菜市场是最有人间烟火味的。新鲜的蔬菜或堆在地上，或装在筐里，或摆在台上，一律鲜嫩，一律水灵。苦脉、白菜心、茄子、莴笋、小黄瓜、长长的豆角……一路走一路欣赏，忽然想起汪曾祺先生的《人间至味》所说的“四方食事，不过一碗人间烟火”。

    转过街角，突然看见一捆捆粽子叶，摆在以前卖艾叶的地方。粽子叶应该是刚采摘下来的，泛着油油的绿光；旁边也摆有晒干的粽叶，褪去了那层新鲜油绿，反倒朴实无华。时间过得真快，吃完清香艾粄没几天，端午粽又粉墨登场了。

    时至今日，粽子早已不再是时令珍品，一年到头都可以在街头巷尾的小吃摊亲切遇见。而我，对粽子的认识，源自外婆。

    当年远在县城的外婆年年都会送来粽子（当然还有许许多多我们小山村里见不到的美食）。外婆用她那双小脚，丈量着十多公里的山路，一座又一座山沉默地护送着外婆。外婆布包里装着昨晚蒸好的粽子，一路念叨着我们。常常是外婆一路跋涉，好不容易到了老街口，拐个弯就是女儿的家了，却有人大声告诉她：“徐阿婆，你家阿梅种番薯去了。”外婆听完谢谢人家，转身又往番薯地走去。当我们娘几个正忙碌时，突然听到沟底传来“阿梅……阿梅……”的呼唤，“外婆！”我们姐妹七嘴八舌扯开喉咙对着山下乱喊一气，不一会儿，腰杆笔直、头发乌黑、绾着髻的外婆就出现在我们的视线里。我们冲上去，蹦跳着，小巧清秀的外婆摸摸这个，扯扯那个，赶紧找个地方放下布袋，打开，魔法便开始了！一股粽子清香扑鼻而来，一串串粽子在眼前摇头摆尾。昨晚，在昏暗的煤油灯下，妈妈还说外婆差不多要送粽子来了，果不其然。

    外婆任凭我们手忙脚乱地掰扯粽子，她接过我们的活，和妈妈边干活边闲聊。很快就种完了番薯苗，收拾收拾，领着吃得饱饱的我们一路回家。只有这时，妈才有空接过外婆剥好的粽子，慢慢吃着，跟着外婆往家走。

    只是当时年纪小，只知道外婆做的灰水粽黄澄澄的，清香扑鼻，百吃不腻，如果蘸上亮晶晶的白糖那真跟过年一样，咬起来又香又韧还咯吱咯吱响，可美了。我们年年都盼着，却从不曾去想外婆的辛劳，在粮食奇缺的年头，为蒸出一锅粽子要筹划多久，而外婆年年如期而至，都是因为那份如串串粽子般沉甸甸的爱。寒来暑往，外婆连接着我们和外面的世界，充盈了我们物质极度匮乏的童年。

    当我长大，外婆依然是漂亮的外婆，只是越长越小。我会时不时去找外婆，带上各类零食，包括粽子，在外婆家的门帘外面就开始大声呼唤：“外婆，外婆……”

    而外婆总是在门帘内回应：“哎呀，系涯乖孙女来啦！”

    只是此情已成追忆。久雨初晴的今天，经过凤凰花开的路口，看见粽叶，想到了您，我亲爱的外婆。